童翔沒有想過自己還會遇見那個聒噪的妖異,至少不該是在此地、此刻。

 

他低頭看著懷裡那個昏迷中的少年,米白襦袢在左肩上沾染墨綠液體,急促呼吸與微弱呻吟顯示著那人的痛苦。

 

一刻鐘前,童翔還在隊本部被上司追問降職的原因。

 

「童翔!我在說話你有沒有在聽啊?這調職令是怎麼回事?好不容易才讓你升上去,不過就是個借調辦案為什麼你就可以搞到上面又降你職?你打算就這樣過日子嗎?萬年兵長?不要裝啞巴,給我個解釋。」一臉落腮鬍的中年男人放下眼鏡,揉揉眉間,疲憊地看著眼前身著黑紅軍裝的長辮青年,問道。

「志不在此。」

「你志不在此我志在此啊!你以為培養一個接班人是容易的嗎?好不容易看到一個武力值不錯,個性也穩重……這也不爭那也不爭的你到底進十紋要幹嘛?」

「你拖我進來的。」

「我、」男人臉色一凜,轉頭望向窗外,微微瞇眼,隨即抽出腰際配槍,舉槍便射。

 

遠處枝椏間不太起眼的一個白點搖晃兩下,開始移動。

 

「竟然在這時候出現,當我們十紋都沒人了嗎?芝姬大人最近也懈怠了,回頭得跟她說說。童翔,去盯著那個妖異,逃出去就算了,往裡頭走的話就把它逮回來,它中槍了,跑不遠。切記,不得驚擾主上。」男人收槍,轉頭便下達指令。

「是。」

 

童翔一邊注意御苑內的動靜,一邊追逐那個在樹梢間跳躍的白影,讓他感到意外的是,那名負傷的妖異並非向外逃跑,反倒是往御苑深處樹木最多的御所移動。

隨著二人距離逐漸縮短,那名妖異的身影似乎越來越眼熟。

當童翔尾隨著對方奔進盛開的櫻花林時,卻冷不防被樹枝狠狠地抽了一下。

意外?童翔一愣,但腳踝上的詭異觸感與眼前遮擋視線的花朵很快讓他察覺事有蹊蹺。

它能夠驅動花木?但一路走來都沒出手,為何到這裡才……體力不足了嗎?想到這裡,童翔馬上壓低腳步聲,敏捷地閃避週遭植物,並持續向林間深處追去。

沒多久童翔便發現那名妖異把自己藏在一株盛開的粉白色櫻花樹上。

不得不說,對方選擇的位置其實相當隱蔽,一身白衣在月色下與櫻花幾乎融為一體,並不容易被發現。

但對童翔來說,這點偽裝算不了什麼,然而在他看清楚那道身影之後,就有種想要轉身逃跑或戳瞎自己眼睛的衝動。

樹上那個試圖把自己藏在花朵背後的妖異,就是不久前與自己一起破壞天狗窟的年輕樹妖。

就在童翔思考著該怎麼讓對方下來談談的時候,那道身影卻是搖晃兩下,便往下墜。

童翔連忙上前兩步,一把接住對方,避免他直接落地造成更大傷害。

然後,就是現在的狀況。

 

怎麼昏了?按理說,不過就是一發靈彈,就算他到處跑來跑去也不應該傷得這麼重才對。童翔看著對方左肩上仍持續滲血的傷口困惑地想著。

 

雖然這傢伙很吵又很囉唆,但卻是個心地善良的妖異,記得那時候他說過是來日本拜訪遠房親戚,怎麼會來到京都?偏偏在這時候闖進御苑……先帶他回去好了,至少得把這血止住,月圓夜加上靈氣如此充沛的血,要是氣味散開來了難保不會誘來心懷不軌的大妖。

轉念至此,童翔抱著對方打算離開樹林,抬頭卻發現自己根本寸步難行。

方才自己入林時受到的阻礙跟現在相比完全不是同一個檔次的。而他現在不醒人事……結果還是被盯上了嗎?芝姬大人到底在做什麼啊?童翔看著身前滿天飛舞的枝條與一層層遮住來時路的粉色花瓣,頓感不妙。

櫻樹垂墜枝條如活物般接二連三朝著自己懷裡少年襲去,童翔沒有拔劍,只是利用輕巧步伐不停閃躲攻擊,並往更裡面的方向逃去。

一般狀況下,即使懷裡還抱著人,童翔仍可殺出重圍,但現在他卻不能這麼做。

因為算算時間,天皇已經抵達御苑,現下不知道在哪個位置,倘若童翔在接近道路的此處出手反擊,只會驚動聖駕,而這正是方才命令中的另一個重點。

童翔翻掌劈開纏上少年腳踝的枝條,不顧身上被劃出的傷口繼續往森林深處闖去,直到抵達一塊巨大風水石前才停下腳步。

夜裏無風,枝葉花朵摩擦聲卻如人群低語:「放開他……那個孩子……重要的……交給我們……殺……」

童翔將懷裡少年放在巨石與自己之間,解開披風蓋上,接著轉身面對周遭越發濃密的枝條,他環顧一圈之後淡淡地開口:「他目前由十紋接管,若想與吾等為敵,不妨現身一戰。」

此話一出,原本躁動不安的櫻樹全都陷入靜止狀態。

 

「哇喔,真豪氣的發言,沒想到京都分部的十紋裡面還有這種人?」暗處傳來一聲低笑,緩步走出的是個身著禮裝、臉上卻戴著狐面具的短髮男人。

 

童翔沒有說話,只是抽出劍,遙遙指著那人方向。

 

「真的要打?你不怕擾了聖駕?」

「該怕的人是你。」

「被發現啦,哈哈。那個、你不猜猜我是誰嗎?」

「沒必要。」

「別這麼冷淡啊,打個商量好不?十紋的小哥,把你背後那個妖異交給我吧?作為交換,我可以把你調回帝都總部,不用守著這個被捨棄的城市,等著不曉得什麼時候才會出現的升遷機會,只要把他給我,我保證你一路平步青雲當到尉官。」

童翔一動不動。

「不要?好吧,說實話,你背後那是個對人類懷抱惡意的妖異,之前我就跟他交過手,被逃了。一進御苑就發現他的妖氣,於是才追過來打算收了他。我知道剛剛拿錢啊或者地位之類的好處企圖收買你是我小看了你,但你想想,你可是十紋啊,十紋不就是應該要殺掉妖異保護人類嗎?你現在的行為完全違背了十紋的職責吧?要是我具表上報的話你會有什麼下場呢?反正這傢伙不管是被你帶走也好,被我帶走也好,終究要爲他犯下的罪孽付出代價。把他交給我的話,我不僅不告發你,你也可以省去寫報告的麻煩。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童翔依舊沒有反應。

那人等了片刻後終究是不太耐煩地開口:「小哥,好或不好你倒是說句話啊?」

童翔緊抿著的唇微啟:「滾,或者戰。」

「哎哎哎別這樣,我都告訴你還有第三條路的不是嗎?」

童翔不再答話,起手便是一個隱約帶有火光的斬擊揮下。

那人靈活地後跳幾步,躲去這一擊,抽出懷裡的摺扇拍掉濺到身上的小火花:「說了這麼多一點用也沒有,你根本就油鹽不進,是塊大鐵板來著。嗯?小傢伙醒了?一打二太不划算,那麼就暫時先這樣吧。後會有期。」那人一揮手便消失在林間。

 

童翔確定對方的氣息已經消失之後才轉身看向風水石,然而眼前所見景象卻又讓他再度警戒地舉起劍。

方才靜止下來的樹枝再度瘋狂地繞著靠坐在大石旁的少年揮舞,還在他周遭灑落一層厚厚的花瓣。

尚未死心嗎?童翔挽個劍花,正打算要出手時,那人卻開了口:「噓噓噓,放手、放手,我醒了,沒事沒事不要緊張,流點血而已很快就、哎喲、痛、沒、不痛,不要把花都抖下來,好好的花不開抖下來多可惜?一年也就這麼一次不要浪費……」中氣明顯不足的清亮嗓音努力地安撫著他身旁的花木,沒多久,那些枝條便恢復原本模樣,隨著微風輕輕搖晃。

童翔收劍歸鞘,望著那個被半埋在花堆裡的妖異。

原本繫在腦後的髮繩不知何時已斷裂,齊肩髮絲到處亂翹,上頭還夾雜著零星花瓣樹葉。

偏中性的五官在靈活翠眸襯托下不顯女氣,反倒透著一股書卷氣,比起一般人要略嫌瘦弱的身材在裹上自己披風後顯得更小了些。

臉色蒼白的他,明明還忍著痛,唇邊卻已掛著笑,搭上那一身落花與肩上的血跡,脆弱得讓人有些憐惜。

不過童翔知道這個看起來很有氣質的妖異一開口就能毀了他給陌生人的美好印象,而且通常只在一瞬間。

「欸、那個、壯士,貴姓大名啊?你好厲害喔,揮劍就可以把那個怪人嚇走了耶,是你救了我嗎?這裡是哪裡啊?十紋是什麼?你要抓我嗎?為什麼啊?你不要聽那個怪人亂說我根本沒有害過人,我也根本不認識這種戴著奇怪面具的變態大叔,我妖當的好好的幹嘛要害人?是說我剛剛還在樹上躲得好好的怎麼會跑這裡來啦?唉唷,你受傷了耶,我幫你治一下好不好?不要擔心我不會靠近你你不要動喔。」那人捏起手訣,就打算施法。

「先治你自己。」童翔跨前幾步伸手握住對方的手腕。

「欸你不怕我啊?小傷不礙、嗷!好痛!」

「逞強。」

「誰逞強、啊啊啊啊!別扯!我只剩這件衣服了你這登徒子我還以為你是正人君子沒想到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想幹嘛想幹嘛想幹嘛不要、再拉我要叫了!」

「閉嘴,別吵!」

「你都要扯我衣服了不叫你說不定就直接扒光我殺妖滅屍我能不叫嗎?」少年掙扎著在花瓣堆裡撲騰。

眼見對方就要嚷起來了,童翔只好一掌劈昏他,順勢扯起披風把肉票裹得跟粽子似的,打橫抱起後就往隊本部前進。

在打包過程中,附近的櫻樹再度騷動起來,童翔反手抽起護身短刀架在少年脖子上:「攔我他就得死。」蠢蠢欲動的櫻樹們就安靜下來了。

 

這年頭到底怎麼了?妖異愛救人,人想救妖卻得先當綁架犯?童翔無奈地想道。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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