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開始有意識的時候,那是個小小的村子。
十來家農戶,依著一條溪水而居。
「結果是個男孩子啊。」那人揉揉自己墨綠的髮絲,溫和地笑著。
當他迎來第一場雷劫的時候,那人把自己拉到他身後,與外頭的雷神討價還價。
最後雷神只是意思意思地敲了他額頭一下,就這麼帶過去了。
小小的村子,因為有那人在,慢慢地繁榮興盛起來。
在他迎接第二次雷劫的時候,已是一座熱鬧的小城。
雷轟隆隆地響著,電光卻只能在雲端滾動,無法落下。
他轉頭看著一臉擔憂的那人,微微地笑了。
他本來以為,日子會這樣一直過下去的。
「時間到了,別跟來,你會有危險的。」那人只留下這麼幾句話,便跟著來接他的陰間官差轉身離開。
那天夜裡,全城含苞待放的櫻花樹毫無原因地落盡滿樹花苞。
連城西土地公廟旁的老櫻花樹也不例外。
在趕走幾個被天庭派來的人魂之後,他守著那個小小的廟宇,看著這群小小人類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來來去去。
偶而插手管點事,更多的時候是盯著外頭的妖異,不讓他們跨越城牆一步。
城東小溪裡的魚精嘲笑他被那人騙了,強悍得足以與雷神抗衡的大妖硬生生變成了這城的保母。
但他並不在意。
那人還會回來的。他這麼想。
在某個懶洋洋的春日午後,有名青年騎著驢子搖搖晃晃地走過廟前,停了下來。
「這櫻花可真壯觀啊。」那人仰頭瞇起眼望著一樹粉白,讚嘆道。
他側臥在本體的枝椏間,低頭看向下方的那人。
即使面目與記憶中的稍有不同,但那人眼神裡的柔光是自己絕對不會錯認的特徵。
那人是剛剛被派到這個邊疆小城的縣令。
沒有淨眼的的那人,再也看不見還不能化人的他。
魚精給了他一顆化人用的丹藥,允諾在他修煉的日子裡裡替他保住這小城平安,於是他服下丹丸,陷入沉睡。
然而這次喚醒他的,卻是那人的鮮血。
「若我就死,將軍可願保本城平安?」穿著灰布長衫的那人按著左肩刀傷,仰頭對馬上將領說道。
「有多少人知道你真正的身分?」
「無人知曉。」
「除你之外,我刀不沾城中庶民一滴血。」將領說道。
「那真是太好了。土地爺,大樹公,抱歉要污了你們的地。」那人笑著把刀擱上自己的頸畔,灑落一地的血。
廟門前的小石獅子們,一臉鼻涕眼淚地哭訴著當時情況。
好不容易掙脫藥力的他只能面無表情地看著那人的冰冷屍體。
就在這個時候,從他看顧的城中傳來淒厲哭叫聲。
他茫然地抬頭望,那個向來平靜的小城上方冒著熊熊火光。
城南那頭親人的貓妖對著月光嘶聲狂吼著。
他認得,那是她忍無可忍決心犯下殺孽的咆哮聲。
他閉上眼,揮手施法把小石獅們送進城東的小溪裡。
翌日,心驚膽顫的城民們小心翼翼地回到仍冒著裊裊黑煙的城中。
才發現昨天夜裡企圖屠城的軍爺們無一倖免地死在城中各處。
然而奇妙的是,除了一開始被殺害的十來個本地人以外,其他人大多只是輕傷。一問之下大家都是闖進一片迷霧之後莫名奇妙地在城北的小山谷裡醒來。
官府裡的師爺在清點人數後發現自家那個有點瘦弱,總是溫和笑著、備受人民愛戴的縣令竟不知去向。
一陣雞飛狗跳之後,眾人才在城西的土地公廟前發現縣令的屍體。
那人靠著櫻花樹,表情安詳而平靜,若非頸間懾人傷口與地上血跡,眾人只會覺得他不過是在樹下打盹。
在師爺要碰到縣令屍體的那瞬間,颳起一陣狂風。原先一樹粉白的花瓣眨眼間轉為血紅,隨風凋零一地。
死去的縣令被不知道從何出現的紅衣男人抱起,消失在漫天花瓣中。
晴空一聲雷,劈開了那座土地公廟,神座上木雕的神像應聲裂成兩半。廟旁的老櫻花樹在落盡花瓣後,枝條也隨之乾枯。
從這天之後,小城週遭的櫻花樹只開得出鮮紅如血的花瓣。
「那後來呢?」小石獅歪頭看著身邊打了個哈欠的黃髮女子。
「什麼後來?」女子舔舔手上的爪子。
「那個樹精跟那個人類啊?」
「沒有後來了。快滾回你家魚腦袋那邊去,身上都魚味不怕我吞了你啊?」
「我很硬不好吃啦。快說嘛,前輩他們什麼都不跟我講。」小石獅討好地扯著貓妖的衣襬撒嬌。
「那也不關我的事,賣萌對我沒有用。」女子搖搖手指,拎起小石獅的後頸往屋前的水井扔了進去。
才不要告訴那條亂開藥的臭魚後來發生什麼事呢!讓他後悔去。貓妖想起當時情境,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當掙脫束縛的貓妖帶著取回記憶後心急如焚的散仙找到躺臥在另一株巨大櫻花樹下的樹精時,那個紅衣青年正一口一口嘔著碧綠色的精氣,銀白色內丹浮在胸口上方五吋處,以一種很緩慢的速度在消散。
之後的事?在一陣帶著花瓣的狂風把自己捲起扔回城裡之後她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不過看樣子應該是活下來了吧?貓妖看向城西那株枯了十來年卻沒有倒下的老櫻樹,原本空蕩蕩的枝條在這幾天的夜裡隱約冒出微弱綠光。
還活著就好,一口氣少掉兩個能幹的傢伙,我連跟小孩玩耍的時間都沒了。貓妖滿足地嘆口氣,舔舔毛之後又蜷起身子繼續打盹。
「幹他媽的我是魚!老子有漂亮的尾巴沒有醜不拉嘰的鬍鬚跟角!老子不幹啦!老樹代管的時候明明就沒在寫這個為什麼我就得寫?」小溪旁蓋了七八年的龍王廟裡,那條魚精正扯著頭髮對著滿桌子的文書發飆。
「不幫幫他?」那人指著水鏡中的景像問道。
「是劫。」他伸手拂過水鏡,水面上只映出兩人的臉。
「你是報仇吧。我可不記得把你養成這麼記恨的個性啊。」
「是債。他欠我的。」他嘀咕著把那人抱緊。
「那我呢?」
「你沒有欠我。」
「才不,我欠你可多了。如果不是我,你不會犯下這麼大的殺戒,還差點毀了你的道行。」那人捉起他的紅衣袖,苦笑。
「你不欠我。那是我的劫。我不能、看那些小人兒死掉。你會難過。老貓會哭,她哭可難聽死了。」他放開那人,抽走自己的袖子,背著手後退了幾步。
「你要去哪?」那人微皺眉。
「擔心的話,你先回去吧,小獅子們會很高興的。」
「那你呢?」
「我……等我把債還完就回、」他剩下的話被那人的擁抱給塞了回去。
「想都別想,你去哪我就去哪,除了我身邊你哪裡都不能去。」
「欸?」
「那是因我而起的劫,所以也是我的劫,我要負責。」
「那不是、」
「那是,閉嘴。反正我只是個代管的散仙,沒領天庭半毛俸祿。愛去哪就去哪,想跟什麼人來往,想護著什麼山精水妖誰都管不著。」
「我不能、那對你不好。」
「好不好不是你說了算,我不要在那廟裡等了一兩百年最後等到一個什麼都不記得的樹精。」
「可是、」
「不要可是不可是,你姥姥把你交給我就是要你聽我的話。真是……你這彆扭個性到底怎麼養出來的啊?」那人搖搖頭,笑著仰頭吻了吻他的唇角。
他垂下頭,小心翼翼地回抱著那人借此遮掩自己開始泛紅的臉色,沉默片刻之後才吶吶地回了一句:「問、問你自己去。」
那人愉快地笑了。
多年以後的某個初春,那座小小的城再度迎來滿城飛舞的淡粉色花季。
(End)
這其實是同一個故事的不同結局。
然後我發現啊,我好像比較容易寫出BE....... OTL
雖然不知道這裡到底有誰在看,不過,可以的話請跟我說說話吧。 (艸)